关中“坐席”的那些事儿

乡村事多，凡过事都要设席，请亲友乡党来座席。关中地区农村众多的婚席、丧席、寿席、上梁席、满月席里面，庄稼人最爱座的是婚席。

渭河以北的一些地方把“坐席”又叫“吃汤水”。汤汤水水，弄油了娃们的前襟，沾溅了老汉的胡须，大伙都想沾沾新人的喜气。吃得越多越好，说明这家事过好了，来年一定会抱上一个胖娃娃。

汤水是不能白吃的，先要上礼。亲戚朋友的礼一般重些，送钱送物形式不等，同村乡邻基本都是上十元的礼钱。过喜事，家长要亲自去给亲戚朋友“说”。亲友很看重“说”，再亲近的关系没有“说”到，别人也只会装作不知，认为看不起他，事后引发种种矛盾，情同水火。假若“说”了客未来或托人捎礼前去，也是被认作轻视他人的行径。在乡野，亲戚之间关系紧张的人家比比皆是。很多人通过家里过事，给亲戚去“说”这种方式，使两家冰释前嫌，重归于好。

办婚席首先要请厨子。关中乡村的厨子大多无师无派，自行揣摩而成。他们经年累月奔波于乡间，随请随到，风雨无阻。做一回席也没有什么劳务费，只落了一些“谢厨”的烟酒和人情。长期的烹饪实践中，乡厨们个个拥有一手绝妙的关中厨艺。刀、瓢、勺翻转无形，手眼身步法不比五星酒店的大厨逊色。厨子开好菜单之后，主家立即安排可靠人士去城里采购。关中人喜食牛羊猪肉，过事做席以大肉为主，鸡鱼少量，海鲜几乎不上。有些农民至今没有吃鱼的习惯，偶得鱼，便让小孩玩耍，死了树下一埋。也有独独只吃鱼身子的人，鱼头、鱼尾嘭嘭一剁，远远弃之。虽然关中人不爱吃鱼，但鱼是婚席的“脸面菜”，却还是不能缺少，成了家境富足的符号象征。安顿好厨子，接着要去请“相逢头”，即执事首领。“相逢头”多由村里深谙乡俗，口碑好、威望高、热心肠的人担任，是整个红白喜事活动的关键性人物。他就像一位拥有绝对指挥权力的统帅，所有参与者，甚至主人也要听他的安排。“相逢头”有高超的领导协调能力，他对下面的执事布置任务公平公正，滴水不漏，大伙服服帖帖，不敢指东走西。

帮厨的妇女们此时围绕着炉灶干得热气腾腾。有的杀鸡、烫毛，有的洗菜、淘米，有的在案上嗵嗵剁肉，一边干一边忘不了互相搅舌头，拌嘴皮。而厨子掌着漏勺，慢慢地在油锅里扣动着，旁边的细竹圆筛晾着刚起锅的一尾一尾滴油的金色鲤鱼。

正午时分，人们分批次座席。关中风俗讲究，过喜事女方亲戚为大，先要招待他们。然后，男方亲戚和乡邻入席，最后以招待所有帮忙的人圆满结束。座席的场面很隆重，前院后院，大门口，甚至麦场里都搭起席棚，摆满清一色的方桌条凳。摆放桌子时，桌面纹路通顺的一面要放在上方位置，以示对上座长辈的尊敬。座的礼数颇多。男人和女人分席而坐，长幼有序，八人为一席。上方的位置要留给长辈坐，上座可以爷孙（婆孙）同座，意为尊老爱幼。如果同桌有两位长辈，辈分高或年长的座左边，较小的座右边。同桌全是同辈的就按年长顺序入座，年龄最大的两个座上方，其他依秩序按先两边后下方入座。

落座后，有端盘者手托朱色方盘，摆上八件子“茶围”，就是八碟干果点心。有酥饺、蜜三刀、芝麻滚子、糖果瓜子等等，就是先让客人喝点茶，吃些点心垫垫底，把嘴抹甜一些。约摸半个钟头，撤去“茶围”，上来八盘凉菜。凉菜荤多素少。有粉条的凉菜一般不上席。因为关中地区的红苕粉条筋韧极长，吃时费劲，得用筷反复缠绕，才能入口。有的人不会吃，常常用筷子直接去夹，结果滑溜了一摊，十分难堪。用刀切断食用似乎又失了风味，故而坐席若遇带粉条的菜，多数人轻易不会去动。他们把粉条菜叫作“伤脸菜”，丢脸的意思。

凉菜上齐，长者发话：抄，抄，抄！大家小心翼翼地吃起来。当然要喝酒。酒器是一把圆口细颈大肚的瓷壶，上面套着一只铜钱大小的盅子。酒壶放在长辈的面前，长辈饮时，双手擎杯礼让众人，大家齐说：不敢，您先喝，您先喝！长辈饮毕，壶转至旁人，旁人重复长辈的动作，又转向下一位……在座的人喝与不喝均要依次轮转下去。边饮边吃，聊聊天南海北的事情，谈谈主人家的一些情况。不吉利的话席间禁忌说。有人喝高了，借机骂仗打架，便会遭到大伙的斥责，村里辈分高的人有时会动用拳脚让他长记性。大家喝得酒酣耳热的时候，热菜陆陆续续地上来了。婚席的热菜少则八样多则十六样，根据主人的经济情况而定。热菜多是生炒莲菜、蘑菇肉片、蒸碗肘子、红烧鲤鱼、葫芦鸡、八宝辣子之类，主食吃蒸馍。乡里人，爱吃肥肉。喧软的热蒸馍被掰成两瓣，夹上肥囊囊的膘肉，咬一口直冒油，香喷喷。

小孩子坐席最期待那道接近宴席尾声的糯米甜饭，一盘粘软的糯米饭上面撒着白糖。为了能让白糖全部溶化进糯米饭里面，吃的时候需滴些白酒点燃。一层淡蓝色的火苗迅速燃烧着酒精，米白火蓝，煞是好看。白糖随即化成了水，人们一起动筷搅拌，让糖汁均匀分布。性急的小孩这时会站起来，长伸手，抢挖一勺，吸溜咽进肚子，烫得眼睛噙起泪花，也顾不上，继续去吃。最后，上的是一道生姜丸子汤（或樱桃丸子汤）。因为“丸”谐音“完”，所以吃了丸子汤，热热闹闹的婚席也就结束了。

婚席大多在黄昏时客尽席散，有的庄户人家族亲多，日落西山了，许多人还在兴致勃勃地坐席。席棚下面挂着大瓦数的电灯泡，照得席面明若白昼。坐席的庄稼人高声说话，大口吃肉，而坐过席的人已经进入了梦乡。坐席毕竟只是一次短暂的物质享受，日子还得一天一天地过。关中的庄稼人对物质没有更高的奢望，吃饭能填饱肚子就可，并不愿意天天去坐席。